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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帝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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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帝心

公主一行在鎮上停留至次日, 到底沒能找到蘇衍君的蹤跡,一來山高林深,二來人手有限, 隨便往哪個石頭縫裏一躲, 除非出動幾十個人大規模搜山, 否則很難逮到他。

裴如凇和聞禪本就是背著皇帝出京的, 不能在外拖延太久,當天便帶上了唯一的證人李春桃,啟程返回了京城。

公主明面上從頭到尾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, 更不能暴露無詔離京之事,於是安排裴如凇面聖, 把前情略微圓了圓,只說是裴如凇送別蘇衍君時, 曾聽他提起過對自己身世的懷疑,他本著幫忙的心思暗中調查,結果一鏟子下去, 還真翻出了不得了的秘密。

看在裴蘇兩家世交的情分上, 裴如凇體貼地瞞下了這個驚天消息, 誰知後來蘇衍君被人頂替、離奇失蹤, 他心中生疑,以為是有人故意謀害蘇衍君,便私下去了趟李春桃家, 結果正撞上蘇衍君殺人滅口, 身邊還帶著幾個來路不明的外族幫手。英勇的駙馬一路追趕至城外山上, 遭遇不明刺客的伏擊, 最終沒能生擒蘇衍君,令他逃之夭夭。

聞禪的潑臟水教學成果顯著, 裴如凇把自己摘得幹幹凈凈,洗成了一朵情深義重的白蓮花,再配上李春桃的證詞,皇帝當場就信了七八分,拍案命梁絳去傳大理寺官員:“荒唐至極!蘇家養出個這麽個裏通外敵的逆賊來,怎麽還有臉自詡清望?簡直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!”

聞禪看著他毫不猶豫地下令,略想了想,還是站出來攔了一手:“父皇息怒。蘇衍君的事固然該徹查,但到底事關家聲,況且蘇侍中如今還在孝中,您就算再生蘇家的氣,好歹也顧及些太子殿下的體面。”

親外祖家不知道給太子做臉,幹出那等腌臜事來,反倒是公主一個局外人還記得維持太子的臉面。皇帝從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:“那你說,朕該怎麽處置?”

聞禪委婉地道:“大理寺審案自有法度,該怎麽查還怎麽查,只是口風嚴些,不要把人家的家醜喊得街知巷聞;還有蘇衍君的生母罪不至死,蘇燮既然容忍多年,想來已經諒解她了,萬一流言蜚語把人逼上絕路,反倒是罪過。”

皇帝皺眉看著她:“你啊,平時處置大事殺伐果決,怎麽到這件事上忽然優柔起來了?”

聞禪:“……”

“蘇家這些年行事越發驕狂,仗著太子的身份在外肆意橫行,還打量朕不知道呢。”皇帝冷淡地道,“朕已容忍他們太久了,現在連通敵叛國的都跳出來了,若日後太子登基,這江山是姓聞還是姓蘇?”

這兩句話說得殺氣森森,聞禪和裴如凇的心臟同時一蹦,又聽皇帝繼續道:“我知道你顧及太子,不想讓他面上無光,可太子用了蘇衍君幾年,連自己人這點事都查不出,一味縱容輕信蘇家,早晚要吃到苦頭。”

話說到這個份上,皇帝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,聞禪沒有再勸,看著梁絳輕手輕腳地退出殿外。

她找到了問題的癥結,卻是個解不開的死結——皇帝只給了太子儲君之位,卻不給他儲君之權,成天嫌棄他能力不足,但如果太子稍微表現出擴張勢力的意圖,皇帝立刻就會對他升起八丈高的疑心。

歸根結底,皇帝立太子不是因為寵愛,只是在當年情勢之下,想要穩固朝局、安定人心,必須要先有個太子。說白了聞理就是用來占座的,他在皇帝心中只能算臣子那一檔,不滿意了隨時會被換下去。

皇帝給太子安排的親事是城陽長公主的女兒,給太子選的屬官都是皇帝的心腹之臣。到頭來太子手中唯一能指揮得動的勢力只有蘇家,文臣武將個個跟他不親,又有源叔夜這種老狐貍見天兒地在皇帝面前給他上眼藥,儲君這位子能坐得穩才怪。

前世聞禪坐山觀虎鬥,沒有了解得這麽詳盡,只是覺得晉王借許貴妃的東風起勢,輕而易舉就扳倒了太子,以他的才幹並不足以擔當儲君大任;但現在她身在水中,才終於意識到,太子和皇帝間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,這堆火已經在暗處無聲地燃燒了很久,遲早有一天會沖破地面,引爆它的契機不管是她還是晉王,其實都無所謂。

兩人告退離開了春熙殿,聞禪一路上左思右想,始終覺得皇帝這態度相當微妙,仿佛對太子的耐性一下子掉到了低谷,等回到府中,立刻召人前來問話。

“深林”中專門負責網羅朝中消息的人名叫桂萬春,代號“鸚鵡”,是個無官無職、混跡市井的閑漢,但天生一副好皮相,吟詩作賦、吹拉彈唱無所不能,最擅長打探小道消息和散播謠言。平時不在府上住,不知夜宿誰家,一般只有沒錢了才會想起他的頂頭上司公主殿下。

他被烏鴉拎進來時身上的酒氣還沒散幹凈,在廳堂的地上摔了個大馬趴,不肯起身,趴在那哼哼唧唧地喊疼。烏鴉就像摸了狗屎一樣飛快地沖出去洗手,聞禪也不叫人攙扶,面不改色地問:“要不要給你醒醒酒?”

桂萬春擡起朦朧醉眼,最先看見一臉寒霜的裴如凇,當即蕩開輕佻的笑容,眼波亂飛,親熱地喊:“喲,大美人~”

裴如凇當即就要挽袖子:“我今天非得把你打成五顏六色的鸚鵡……”

“別沖動,別沖動!”聞禪趕緊攔住他,“他這個人不著調,但看人的眼光和品味確實還不錯……先坐下,消消氣。”

裴如凇:“……”

“名花有主,你就別惦記了。”聞禪敷衍了桂萬春一句,開門見山,“起來,我有事要問你。”

桂萬春也不問什麽事,猶如不孝子一般理直氣壯地伸手:“好吧,這朵花我是不指望了,那殿下好歹給我點錢花花。”

只有少數人是裴如凇這個醋壇子精的例外,桂萬春算其中翹楚,裴如凇一看見他就不由自主變得尖酸刻薄:“我們家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,我看你的錢倒像是大風刮走的。”

桂萬春笑嘻嘻地答道:“美人是用來欣賞的,錢就是用來花的嘛。”

洗手回來的烏鴉發出了一聲響亮的“噦”。

聞禪眼見話頭要被他帶偏,敲了敲桌面:“先說正事,說得好,不會讓你空手回去。”

桂萬春欣然道:“您請。”

“蘇家最近出了什麽事?還有太子那邊,近來有什麽消息?”

“蘇家最近在孝中,要說大事,也只有老太爺出殯這一項了,喪禮辦得極其風光,連東宮都派人去吊唁。”桂萬春比了個手勢,“聽說花出去至少這個數兒,不過入的比出的多,下頭孝敬的可是一筆都沒少收。”

皇帝對蘇家的厭惡態度,難道是因為蘇利貞招搖太過、招了他的眼了?但以聞禪對皇帝的了解,他自己也是個好奢侈享樂的人,對貪官並沒到深惡痛絕的程度;況且蘇家底蘊深厚,又有賢妃和蘇利貞這兩座金山在,只是喪禮過奢,皇帝不至於和他們較這個勁。

桂萬春見她凝眉,往左右看了一眼,忽然壓低聲音,神神秘秘地道:“殿下,我這兒還有個獨門消息……”

聞禪:“給你加錢,說。”

桂萬春給她拋個“還是你懂”的媚眼:“蘇利貞親爹過世,依禮制要守孝三年,不過相爺人老心不老,暗中聯絡了幾個幫手,正打算攛掇皇帝允許他奪情呢。”

原來如此。

古往今來當皇帝的通病都是“我可以給,但你不能要”,更何況蘇利貞還是外戚,戀棧權位是大忌,他一旦動了這個心思,請求奪情的折子都不用遞到皇帝案前,源叔夜就先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。

“太子那邊倒沒什麽大事,有個侍妾新近得寵。”桂萬春隨口道,“不過城陽長公主似乎不太滿意,太子妃至今沒有身孕,這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,嘖嘖……”

裴如凇神情覆雜:“我真是好奇,你是半夜躺到太子床底下了嗎,這些事都是怎麽知道的?”

聞禪:“那侍妾叫什麽?家世如何?”

桂萬春被她問住,搔了搔頭,在腹中搜刮片刻,最後一敲掌心:“想起來了,那侍妾姓王,出身不清楚,不過她有個兄長,名叫王嵩,現任左驍騎果毅都尉。”

聞禪驀地哽住,少見地愕然問道:“誰?”

桂萬春清晰地重覆:“王嵩。上面一個山字,下面是一個高字。”

前世圍困山寺的禁軍統領正是左驍騎將軍王嵩,他分明就是越王的親信才對。聞禪記得王嵩的兄長是當年被符氏兄弟打死的禁軍之一,王嵩的女兒嫁給了越王,所以他帶著左驍騎軍投靠了越王,怎麽現在又突然冒出個妹妹嫁給了太子?

“去查一下王嵩的家世,他妹妹是什麽時候進的東宮,還有他的女兒現在何處。”

桂萬春慢吞吞地應了聲是,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:“殿下怎麽知道他有女兒?”

聞禪:“……”

裴如凇面無表情地接話道:“其實殿下是星宿下凡,天生未蔔先知,既然現在這個秘密被你知道了,烏鴉,把他扔到後院池塘——”

話音未落,桂萬春的身影猶如一道旋風破門而出,眨眼間人已蹲在了墻頭,嗷嗷大叫道:“我走!我走還不行嗎!給錢!”

烏鴉瞪了裴如凇一眼:“我不去,我剛洗完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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